92 第92章_却无心看风景宴若愚裴小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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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第92章

  他们一起下车来到后台。其他五人已经抽过签,伊斯特和SAD一组,林淮和宋舟一组,宴若愚就和剩下的山鬼老前辈一组。

  伊斯特和SAD先上台,SAD的现场营业水平虽然不差,但根本不会freestyle,伴奏响起后,基本都是套词,虽然流利,听感太软气势不够硬,伊斯特要是正常发挥,完全能将人吊着打。

  但伊斯特的发挥也有些失常。

  他们这一组的主题是“梦想”,伊斯特第一个回合还会调动现场气氛的来一句“我的梦想就是让他们全都回到场上”,到了第三轮差点垮掉,好几个吐字并不清晰,只能算是险胜,赢得不算舒坦。

  伊斯特晋级后也没高兴激动,回到导师席后头跟姜诺坐一块儿后难耐地直抖腿,姜诺问他怎么了,他哭丧着脸,说:“我要开学了。”

  姜诺愣了愣,才想起来现在都八月份了,伊斯特明年就要高考,肯定要提前回学校上课。

  而选手里的学生不止他一个,还有宋舟和林淮,白玛也临时回学校,给导师录制《格‘萨’尔王》的一些吟唱。姜诺把放鸭子的手提袋搁置在地,站上椅子往下方观众席张望,才发现人群靠后的地方有两人的穿着打扮肉眼可见的格格不入,和其他rapper们的年龄差距也很大。男的穿了双黑布鞋,在一种潮牌联名中格外亮眼,女的肩上有个经典款lv包,白头发比同年龄的女性要多上不少。

  姜诺问伊斯特:“你爸妈来看你比赛了?”

  “你也太高看我了,”伊斯特也站上椅子,跟姜诺肩并肩看向同一方向,说,“我妈就算背得起lv,也没八栋房子啊。”

  姜诺知道这是谁的父母了。宋舟家里有八栋房子不是什么秘密,他高中就出国,半年都不见得回来一次,有一回他到家后找不到自己房间的钥匙和电梯门禁卡,他妈妈就把菜盘子一样大的钥匙扣拿出来,从里面找出一个合适的给他。

  三年前的宋舟给那个钥匙扣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他觉得自己不像个归家的人,而是租户。然而旁观的人并不能感受到他的惆怅,大多数都和伊斯特一样羡慕,毕竟能在港城拥有八栋出租房,那已经不是少奋斗几十年了,而是直接可以一辈子不用奋斗。

  但在后台等候的宋舟显然并不快乐,台下,他的父母也焦灼不安,郁郁寡欢。现在上场的是宴若愚和山鬼,林哲给出的主题是“青春”,山鬼这种老og肯定有freestyle功底,但他的求胜欲并不强,言辞温柔不激烈,颇有给新生代晚辈让路的意思,梁真见这一组的胜负可预见的明显,就跟王墨镜他们打了声招呼,离开自己的位置去往台下找宋舟的父母。

  姜诺意识到他和宴若愚应该错过了什么,问伊斯特他们俩没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伊斯特长叹一口气,老生常谈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伊斯特给姜诺复盘。大约一个小时前,当他们都在休息室里等待选手集合完毕,宋舟的父母几乎是突然出现的,再突然抱住宋舟哭,说得全是粤语,除了宋舟谁都听不懂。

  但看肢体动作,宋舟父母应该是想带他走,林淮连忙护在宋舟身前,让他们有话好商量,宋舟母亲才开始说普通话,大意是美国那边快开学了,他们觉得比起一个节目,当然是学业更重要。

  “然后阿姨开始跟宋舟慢慢悠悠说话,她刚把签证办好,下半年生意不做了,陪宋舟去读书。”伊斯特又叹了口气,无奈道,“虽然不知道他们原本的家庭关系怎么样,但阿姨当是姿态放得特别低,看得怪让人心疼的。但宋舟却突然激动起来,质问叔叔阿姨以前怎么没这个觉悟,现在想起他来了,晚了。”

  姜诺皱了皱眉,伊斯特继续道:“他当时情绪上来了,说叔叔阿姨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阿姨就哭了,说你想出国留学,我们再怎么舍不得,也把你送出去了,怎么现在又不想去了呢……叔叔阿姨想不明白,林淮也听不下去了,觉得宋舟不应该这么跟父母说话,两人就……”

  伊斯特摊手耸肩,之后发生了什么,姜诺大致也能猜到。两人重新往导师席下看,梁真已经领着宋舟父母到更接近舞台的侧面后台观看,然后自己出现在舞台上,代替林哲主持mc的位置,苦口婆心地安抚林淮和宋舟的情绪,充当和事佬道:“年轻人消消气,说唱的未来终究是你们的,你们一定要手牵手肩并肩,要peaceandlove,没错,爱与和平就是你们的主题……”

  与此同时,侧面后台除了站着宋舟父母,还有刚下台的宴若愚。

  宴若愚正在跟宋阿姨交流,或者说,是宋阿姨在单方面倾诉。她后悔这么小的年纪就把宋舟送出国,但出国又是宋舟自己坚持的;如果把孩子放在身边,他们现在不会有这么大的隔阂,但真把小舟留在国内,他们生意工作那么忙,也做不到有效的陪伴……

  宴若愚好不容易插上话,现身活法拿自己的留学经历举例子。有些过程总要自己独自去体验和克服的,他劝宋阿姨别一时冲动跟着出国,不然人生地不熟的,不是她来照顾宋舟,而是宋舟照顾她。

  “但是他过得很不好,”宋阿姨双手攥紧包的肩带,欲言又止又为难道,“他……他很孤单。”

  宴若愚挠挠头发,问:“他这么和你说过吗?”

  宋阿姨摇摇头:“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才担心,想去美国陪陪他。”

  宴若愚轻松地笑:“他没跟您说,是因为他自己能扛过去吧,他很懂事,不想让你担心。你也要相信他,他很坚强。”

  宋阿姨又是摇头,良久,才鼓起勇气从包里掏出一板已经空了的药片递给宴若愚看,宴若愚接过,翻到反面,注意力原本在已经空了的七个圆孔上,待看清旁边的“Venlafaxine”,惊愕到瞳孔一缩。

  “他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宋阿姨泣声,“自己去吃药不跟我们说,停药也不跟我说。”

  舞台上,梁真给两位年轻人做足了思想工作,才往后退了一步,示意dj放些温柔的伴奏。林淮也表现得配合,他现在其实很纠结,宋舟不太会即兴freestyle,和自己在这方面实力差距悬殊,林淮就想着不玩那些花里胡哨的flow技巧了,简简单单来几个回合就好。

  但宋舟没他这般胸襟开阔。他是先手,却没有唱,在自己那部分伴奏结束前的最后几秒说:“我和你之间没有peaceandlove。”

  话音刚落,原本觉得这一组气氛特别尴尬的观众席爆发出了起哄声,敬宋舟是条汉子。他真的特别不给梁真面子,也让节目很难堪。梁真有些头疼,但没慌张,正寻思着要不换个比法,林淮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麦,问宋舟:“你就这么不喜欢我?”

  宋舟没说话,但眼神很坚定,像是在说“是”。林淮是他室友,能察觉到他这几天的情绪确实不太稳定,到了晚上也不爬起来吃蛋糕了,眼眸里很明显隔了层什么,看起来没精神。

  但自从父母出现后,宋舟就莫名其妙地有了抗争精神。他憋着一股劲儿,双眼皮窄窄的,鼻翼上那颗小痣都在生气似的,林淮盯着那颗总是能让他魂牵梦绕的小痣,有些心软了,好言好语跟宋舟协商道:“咱们先把这段好好录完,有什么矛盾——”

  宋舟没等他说完就打断,厉声道:“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林淮愣住,梁真也感知到事态逐渐不可控,正要叫停,在侧台的宴若愚使劲地冲他挥舞着什么,梁真一个分神,林淮就又问宋舟:“我现在要是跟你吵一架,你心情会好点不?”

  “我就是跟你吵上一天一夜,我也不会快乐高兴。”宋舟声音有些抖,字字停顿都有设计,像是在控制自己渐渐无法掌控的情绪,也是在把林淮当宣泄口控诉,“我也不想和你争吵,你道貌岸然,嘴里跟别人周旋,肚子里几次三番/都是盘算好的如意算盘。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我只觉得你输不起,你在我眼里根本没有魅力,你甚至都不敢对我有脾气!”

  “我、我不敢对你有脾气?”林淮眨了下眼,听笑了,“我一直在让着你!”

  他喉结动了动,看了眼台下等着看好戏的观众和四周的摄像机,狠下心来跟宋舟好好battle一次。宋舟没用伴奏,他也不占人便宜,没要求dj放音乐,阿卡贝拉道:

  “兄弟,我看你是出国留学读书读傻了

  分辨不出人心真假了。

  你是不是全盘接收了太多西方教导

  忘了中国人自己的孝道

  父女母子一场是缘分

  你应该感恩而不是怨恨。”

  他渐渐不那么尖锐,跟宋舟打感情牌,尽量柔声道:

  “别这样,兄弟。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跟我讲父母奋斗的过往

  是他们在身后助你乘风破浪

  你不能仗着他们的爱就兴风作浪。”

  梁真觉得林淮这波讲的确实挺有道理,以为宋舟会接不上,宋舟却嘲讽地笑了声,指向自己说道:“你在梁真面前讲孝道,谢谢,我真的有笑到。”

  梁真突然被cue,喉咙头都是一哽。宋舟继续道:

  “你就别在这里故作腔调了

  你到底是在玩说唱还是瞎子摸象

  你现在活成的模样

  我是你爹一定大失所望。”

  梁真都不敢这么直白地训斥林淮,直接听懵了,看向林淮那眼神特别复杂,使得林淮也有些心虚,烦躁地来了句大实话:“反正你就不应该跟父母这么说话!是他们赚钱养家供你上学,你们有亲情也有血缘。”

  他其实在示弱了:“而我孤身一人,能被收养是我的运气,以后只需要对得起自己。”

  宋舟问:“那你真的过得了自己这关吗?”

  宋舟步步逼近,问林淮:“窗外明明飞鸟,你为什么要屈服于高墙?和看不见的屋中大象!”

  宋舟丝毫不留情面地质问,字字珠玑根本没想过后果,横冲直撞地把林淮逼迫到一个角落绝境。林淮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不顾梁真的打断,也放下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克制和忍让,把那些焦灼和渴望,勇气和怯懦,全都撕扯给宋舟看:

  “我没偷没抢没抄袭

  我当然光明磊落对得起自己。

  倒是你,你拥有东部沿海发达城市的待遇

  你能出国抓住世界的机遇

  你父母将自己都没享受的物质生活给予

  你现在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是那么幸运。”

  “然后你在这里叫嚣劣币驱逐良币

  被包装成巧克力的shit横行

  你恨不得将其他人的三观审美清洗

  众人皆醉你独醒。”

  林淮深吸一口气,很无奈地哼笑了一声,对宋舟说:“你是君子,这世道还有君子太难得,你就像是《大学》里的‘大学’生,以君子之心渡世人于匮乏的精神世界,但你不知不觉用更高的标准重新将人分成三六九等。”

  原本等着看热闹的观众们全都安静,导师席上,另外三名导师不约而同站起身,站在更靠近舞台的地方,姜诺和伊斯特则静悄悄地下楼梯往后台走去,后台,宋叔叔只能看见宋舟一动不动的背影,担忧地想冲上去,宴若愚拦住他和阿姨,跟他们说,对面的人是宋舟室友。

  “他叫林淮,他……他是个好人。”宴若愚一说出口,自己都惊着了,万万没想到他对林淮脱口而出的形容,居然是这样一个词。

  “你以为自己没有话语权是沉默的大多数

  但你能站在这样一个舞台

  网络上的影像无处不在。

  你应该看看真正的沉默的大多数

  中国人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

  桌上顿顿有肉不过二十载”

  林淮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坦诚:“我不嫉妒你父母积累的财富,我只是给你展现另一种可能性。”

  “你想挽救你的乌托邦

  但人总要成长/看到阴暗角落里的地方

  那里有人想活着就只得背井离乡

  在外打工/孩子成留守儿童”

  “他们的空间被折叠

  因为他们住在棚户区

  他们的故事没人书写

  因为他们出生就出局”

  林淮声音里有鼻音,近乎委屈道:“没有人为他发声,没有人知道他存在。”

  “他无父无母后只能去偷去抢才能活下去,没被好心人带回警察局他早已烂下去,在牢里蹲下去,而不是站在你面前继续掏心窝子说下去。”

  “林淮,别这样……”梁真想叫停。林淮强撑着,眼尾发红,眼眶里有水光,跟宋舟说:“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般的privilege,不认识荒原狼也没见过盖茨比。你不能用自己精神世界的丰富,将别人的局限眼界霸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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