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居注 第148节_皇后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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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起居注 第148节

  不过,与羞愧相比,更令她心惊胆战的是周太皇太后指出了她的“小心思”。她伏在地上垂泪不止,不敢打断周太皇太后的话,只得浑身颤抖着哀哀道:“太皇太后娘娘恕罪,臣妾错了,是臣妾错了!”

  “你若真觉得自己错了,便不会做出这桩事来!离间皇帝和杬哥儿之间的兄弟情,也得亏你能想得出来!寻常后妃谁不希望自家的儿子与皇帝感情深厚些?偏你一直惦记着当年的事,自个儿小心眼尚觉得不够,还将这种心眼用到了儿子身上!!皇帝究竟怎么薄待你们母子了?竟‘逼’得你一直催着杬哥儿就藩?嗯?!”

  “若是不明就里的宗室听说此事,只怕都觉得皇帝是位薄情的兄长,容不得年纪长些的弟弟留在京里呢!谁还能记得连杬哥儿的婚事都是他和皇后忙前忙后地惦记着?你是不是就打着这样的主意?想坏了皇帝的名声?!”

  “臣妾不敢!臣妾不敢啊!”邵太妃伏在地上垂泪不止,“太皇太后娘娘,臣妾是真没有仔细想过这些关节……皇帝与皇后待杬哥儿三兄弟一贯用心,臣妾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以怨报德?”

  周太皇太后气息不稳地坐了下来,脸涨得通红,指着她“你……”了半晌,竟是气得暂且说不出话来。王太后与重庆大长公主忙上前给她顺气,劝道:“母后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她而动怒?若是因气怒过甚伤了身子,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张清皎赶紧命人请来陆尚医,目光掠过仁和长公主等人时,朝着她们微微颔首。仁和长公主四姊妹意会了她的意思,互相看了看:原来,邵太妃真如祖母所言,一直都猜忌着皇兄与皇嫂?甚至因着这份猜忌,逼着二哥赶紧上折子就藩?她们与皇嫂走得如此之近,居然始终不曾发觉邵太妃的异样,简直是太迟钝了。

  “母后息怒,儿臣将邵氏带过来,可不是让她来惹恼母后的。”王太后蹙眉道,“咱们一家子人过得好好的,突然生出这样一桩事来,任谁心里都不会觉得痛快。不过幸而咱们知道得早,儿臣想着,母后见多识广,许是能有应对的法子,将杬哥儿留下来。”

  “折子都递到内阁了,我还能有甚么法子?!让皇帝将内阁唤过来,告诉他们兴王的折子根本不作数么?!”周太皇太后依旧恨恨地盯着邵太妃,“别说是我了,就算是皇帝,也根本拗不过祖宗规矩和那群比石头还顽固的阁臣!”

  说到此处,她不免怀念起了前任首辅刘吉。若是内阁里依然是刘吉任首辅,刘棉花必定不会因着这种事与皇家过不去。即便不能将折子撤回来,暗示他想个主意拖延几年亦是无妨的。可如今的首辅是徐溥,性情外柔内刚,其他三位阁老则一个比一个犟,眼里都糅不得沙子。这样的内阁,断然不会答应视这封折子于无物。

  “那该如何是好?”王太后叹道,眼角余光瞥向邵太妃,“难不成,咱们真留不住杬哥儿了?唉,即使去就藩是迟早之事,也可让他在京中多留些时日啊。难道就连这点儿想望,那群朝臣也不愿成全咱们么?”

  垂着首的邵太妃目光闪烁,心底竟是觉得安心了不少——周太皇太后与皇帝都没有法子将折子撤回来,这才是好事。只要她能熬过这一回,目送祐杬顺顺利利地去就藩,这次所受的煎熬与屈辱便不算白受了!

  周太皇太后思索片刻,命人去唤朱祐樘:“将皇帝唤过来问问。”

  仁寿宫的宫人前脚刚出去,朱祐棆后脚就带着朱祐枟来了。两人见自家娘跪在地上哭得凄凄切切,王太后和重庆大长公主等人正在劝周太皇太后,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忙不迭地跟着跪了下来:“祖母息怒!”

  “你们来得倒是挺快。”周太皇太后冷笑道,“仁寿宫的消息,甚么时候竟传得那般快了?这还没过一柱香呢,便传到东西五所里去了,如今恐怕是阖宫上下四处都传遍了罢。给我好好地查,究竟是哪个小蹄子敢胡乱传话!”

  邵太妃知道她是在敲打自己,哪里敢应声回答是她在离开慈寿宫的时候,特意着人去告诉朱祐棆与朱祐枟的?以她的本意,只希望两个儿子前来护一护自己。说不得周太皇太后看在她生养了三个儿子的份上,便不会大发雷霆了呢?只可惜,她低估了周太皇太后的怒火,如今非但两个儿子无法护着她,反倒是她连累了他们一起受责骂。

  “祖母息怒,孙儿不过是想着该来给祖母问安,所以才过来仁寿宫罢了。”朱祐棆年纪大些,立即便想好了借口,“却没料到,竟然会瞧见一贯慈爱的祖母恼怒。祖母可否告诉孙儿,为何而恼怒?指不定孙儿能替祖母出出气呢?”

  周太皇太后毫不客气地指着邵太妃道:“正是你母亲惹恼了我,你还能替我责罚她不成!”

  邵太妃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只觉得连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亦是颜面无存,格外难堪。朱祐棆与朱祐枟见她鬓发散乱,脸上犹带着泪痕,自是心疼不已。“却不知母亲究竟做了甚么错事,竟能惹得祖母着恼?”

  “你们不知道?”周太皇太后道,“她逼迫着杬哥儿写了申请就藩的折子递给了通政使司,经过了内阁票拟。这便意味着,再过数个月,杬哥儿就必须就藩,咱们便再也见不着他了。你们说,她犯了这样的过错,生生地让杬哥儿与咱们分离,我究竟该不该罚她?”

  朱祐棆与朱祐枟皆愣住了——他们二人怎么不知道,二哥居然递了申请就藩的折子?这究竟是甚么时候的事?二哥怎么从未透给他们知晓?他们也根本不知道,娘居然一直都期望着二哥就藩!那……他们呢?

  这时候,朱祐槟等兄弟也赶了过来,听了周太皇太后那一番话,不禁面面相觑。他们犹记得,除夕那日晚上,二哥还问他们想不想就藩呢。当时每个人几乎都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想就藩,二哥定然也是这么想的。若不是邵太妃的意思,他怎么会如此突然地改了主意?

  “祖母!”朱祐樘与朱祐杬赶到仁寿宫时,所见的便是这样的场面。他们本打算在乾清宫里一起用晚膳,但张清皎离开慈寿宫的时候遣了人前来通知他们,于是兄弟俩也顾不上其他,忙赶过来宽慰周太皇太后。却不料,等他们过来,宫里所有人几乎都已经到齐了。

  “祖母息怒!”朱祐杬直挺挺地跪倒在邵太妃旁边,“都是孙儿的错……祖母要责罚,便责罚孙儿太过鲁莽罢!”

  周太皇太后指着邵太妃道:“你母亲说,是因为你一直想离开京城四处走一走,与她说想要就藩,她才答允你递上折子。可我怎么记得,你曾提过想留在京中,留在我们身边?!你这孩子,究竟是如何想的?”

  闻言,朱祐杬心中唯有苦笑。母亲不敢将她诋毁皇兄皇嫂那些话说出来,便只能将这件事都推给他,不是他早已料到的么?为何如今听起来,内心深处依旧微微有些发冷呢?他连看也并未看向邵太妃,便顺水推舟地俯首道:“……其实孙儿心中也很矛盾。既想留在京城,留在祖母身边侍奉,又想走出去瞧瞧大好河山。”

  “原本孙儿觉得,既然每一位藩王都须得就藩,之国是迟早之事,不如早些递上折子得好。免得皇兄不想割舍兄弟之情,舍不得让孙儿就藩的时候,反倒被言官们横加指责。所以,孙儿才贸然递了这封折子。都怪孙儿思虑不周,递上折子之前,本该先禀报祖母和母后,询问过皇兄再行事的!”

  周太皇太后并不相信他的话,可见他一心护着邵氏,心里亦不由得叹息。既然他都已经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了,她自是不可能再重罚邵氏。“如此说来,这事确实是你错了。可你母亲不劝解你,不将此事早些禀报于我,也算是犯了大错。”

  “……你,你这狠心的都要就藩了,祖母又如何舍得罚你呢?唉。至于你母亲,便革去一年的禄米,好好闭门思过罢!”说罢,周太皇太后觉得格外疲倦,环顾四周道:“我知道,你们都渐渐长大了,迟早都会离开宫里,离开京城。可无论如何,你们也都顾惜顾惜我这老婆子罢。我所求无他,只希望能与子孙共享天伦之乐,仅此而已。”

  “横竖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你们若是孝顺些,就在我身边多留些年头。若能齐齐整整地送我走,我便是立时蹬了腿,也没有遗憾了。可别都走得七零八落的,等到我临死的时候,四处环顾想嘱托几句……都见不着人……”

  说到此,她似是想起了已经数十年不曾见的幼子,眼眶微红:“罢了,你们都下去罢。”如果她临死的时候,能瞧着见泽,或许才会真正觉得再无遗憾罢。作者有话要说:这事儿触了周太皇太后的逆鳞

  所以她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她想留儿子在身边留不住,邵太妃却一个劲儿地把儿子往外推,她当然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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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一更_(:3∠

  第330章就藩事定

  众人默默地离开了仁寿宫,每人脸上的神色都颇为复杂。分明触目所及依旧是处处喜庆,热闹的上元节也即将来临,可大家却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致。几乎所有人都似有似无地望向邵太妃母子,目光中意味万千。说来,若不是忽然闹出了这一桩事,好好的年节又何至于过成这般模样?

  邵太妃不愿面对诸多打量的视线,匆匆向王太后辞别告退。王太后也并未为难她,点了点头就让她走了。她既然走了,朱祐杬兄弟三人自是须得随过去,于是也匆匆向长辈与兄嫂告退。诸人目送母子四人急急离开,皆是各怀心绪。

  帝后二人将王太后与柏太妃送回慈寿宫,辞别时,王太后温声道:“今日事今日毕,你们也很不必将此事放在心里。毕竟你们已是仁至义尽,无论此事之后会带来甚么样的影响,亦与你们无关。”

  “母后放心,儿臣省得。”朱祐樘道。他与朱祐杬已经深谈过了,所有情绪都已然舒缓了不少。如今唯独担心周太皇太后控制不住伤怀的心绪,伤了身子。她毕竟已是上了年纪,喜怒哀乐都须得小心着些,情绪不可起伏过大,否则便会引发惊厥的症候。

  回到坤宁宫后,朱祐樘便将他与朱祐杬的谈话都告诉了自家皇后。张清皎听了,叹道:“万岁爷所言甚是。或许,兴王就藩非但不会影响藩屏之制的改动,反倒能抚慰那些在外的藩王。毕竟,他们不可能从兴王就藩推测出万岁爷真正的打算。相反,若是将弟弟们都留在京中,难免会让人多想几分。”

  “而今的关键,便是理清楚藩屏之制究竟该如何改动。我眼下暂时只有些零碎的想法,尚未想明白。”朱祐樘道,拧起眉来,“若是无法想明白,便不能应对朝臣的质询,更无法应对藩王的恐慌与疑问。”

  “万岁爷不必着急,如若得空,咱们便选出一日来,专程思考此事。”张清皎道,“至少,我们能够确定,祖母与母后绝不会反对。母后自不必说,只要是咱们觉得有道理的事,她定然都会支持。而祖母……我想,今日她之所以大发雷霆,为的不是其他,而是勾起了她记忆中的往事罢。”

  朱祐樘本能地想起了锲而不舍递折子想回京的崇王朱见泽:“作为母亲,祖母唯一的遗憾,大约便是崇王叔父不能留在身边侍奉。因此,她见着不珍惜儿子陪伴在身畔的邵太妃,才会如此震怒。”

  “是啊,她求而不能得的际遇,邵太妃却如此干脆利落地舍弃了,她自然觉得难受。”张清皎道,“如果改革藩屏之制,崇王便能够回京,祖母自是会不惜一切代价支持万岁爷。”母亲的力量,绝对是不可小觑的。

  这边厢,帝后一面哄着大胖儿子一面商量要事;另一厢,邵太妃与三个儿子回了宫后,再也忍不住泪水,坐在榻上落泪不止。朱祐杬、朱祐棆、朱祐枟都跪倒在她身前劝慰她,刘氏亦跪在朱祐杬后头,垂着首小心翼翼地补充几句。

  “入宫数十年来,我从未经受过今日这样的屈辱。”邵太妃哽咽着哭道,“可到底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口中虽然这样说,但也唯有她自个儿知晓,她心里已经怨上了周太皇太后——

  若非这老虔婆罔顾她的颜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往泥地里踩,她又如何会沦为众人的笑柄?更何况,如今瞧着仿佛这件事已经了结,她也得到了教训,日后却未必不会再被人翻出来算旧账。这老虔婆是惯会记仇的,往后一旦有气不顺的时候,指不定会如何迁怒于她呢!

  “母亲千万别将此事放在心上。”朱祐杬低声道,“既然一切都已成定局,母亲便不妨借着这个机会在寝宫中好好休养。等到身子彻底养好了,再出去亦不迟。有祐棆与祐枟在,想来那些宫人也不敢薄待母亲。只可惜,到得那时候,儿子大约已经无法在母亲膝下侍奉了。”

  朱祐棆与朱祐枟都禁不住望向他,满眼皆是不舍之色。邵太妃哭道:“但凡有任何解决之法,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就藩呢?杬哥儿,你能理解为娘的难处,理解为娘的担忧,更能理解为娘此番的作为,是也不是?”

  朱祐棆与朱祐枟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说。朱祐杬抬起眼,定定地望着她:“是,我能理解母亲的苦心。可是,我也希望,一切到此为止。母亲既然已经安心了,便好好地留着祐棆和祐枟在身边孝顺罢。唯有如此,我才能放心去就藩。”

  “须得与你生离,已是令我痛不欲生,我又如何可能舍得下棆哥儿和枟哥儿?”邵太妃拭泪道,“我的儿,你们三个可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哪个我不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舍下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在生生地挖我的心头肉啊!如果不是被逼得没了法子,我又如何会出如此下策呢?”

  闻言,朱祐棆只觉得疑惑重重,正待要问,邵太妃便已经揽住了他们,哀切地哭了起来。刘氏怔怔地跪在原地,看着母子四人抱头痛哭,亦是垂首落泪。但她伤怀的却并不仅仅是须得离开京城,而是就藩之事分明如此事关重要,她的夫君却连一个字都不曾与她提起。

  同一时刻,张太妃也将三个儿子揽在身边,轻声道:“有些人心狠,对自己狠,对儿子也狠。可我不同,我只希望……你们永远都不要就藩。尽管这绝无可能实现,我也希望能拖则拖,愈晚愈好。只是不知,兴王闹出这桩事来,是否会影响你们今后就藩的年岁……”

  “母亲放心,我前头还有三哥呢。”朱祐槟接道,“即使要就藩,三哥也会先我一步。”

  “你们俩的生辰相差不过两个月,你以为自己能晚多久?”张太妃横了他一眼,“我最担心的便是你,倒是楎哥儿与梈哥儿年纪小些,我也放心些。”说着,她自言自语道:“都已经送走一个了,她总该放心些才是。应当不会立时便发了疯,又想将第二个也送走罢……”

  朱祐槟三兄弟知道她素来与邵太妃不和,听了她的话也只佯作没有听见。他们眼下并不关心其他,只想知道二哥朱祐杬甚么时候就藩,又将去往何处——有生之年,他们还能不能再相见。想到此,便是一贯没心没肺的朱祐梈也不禁觉得有些伤感。

  翌日,庆成宴结束后,朱祐杬特意唤了弟弟们前去诸王馆顽耍。朱祐槟等人正有满腹的话想问他,自是赶紧答应了。朱祐杬便将此事禀报了朱祐樘,朱祐樘见弟弟们都蔫蔫的,也颇为心疼,颔首答应让他们出宫去散散心。不过,在宫门落钥前,他们仍是须得一个不落地回来,不许在诸王馆里过夜。

  “皇兄放心,到时候我亲自将他们送回宫。”朱祐杬道,领着大大小小一群弟弟出宫了。出现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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