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四章_情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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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四章

  就在我念头急转间,十三阿哥已经入室,从他进来给康熙跪下叩首开始,康熙和阿哥们说话转用了满语。

  康熙慢慢问,十三阿哥则一字一句慢慢答,偶尔康熙也让大阿哥或八阿哥说两句。

  我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但听口气,类似于对质那种。

  荣宪的肤色白到近乎透明,后颈上血管跳动清晰可辨,细心体察,亦随着他们对话而有搏动快慢之分,可见她绝非表面上那么气定神闲。

  其实我的手也在发抖,但荣宪好像没有注意到。

  不晓得又过了多久,最后只听康熙掷地有声的说了一句话,引起在场众人一阵不安骚动。

  荣宪眼一睁,豁的站起身来。

  我愕然退开一步,看到十三阿哥向康熙重重磕了个头,然后自一众跪着的阿哥们中间缓缓站起,木然转身,跟在不知几时进来的两名侍卫身后,举步欲走。

  但是十三阿哥才迈出一步,跪在旁边的四阿哥就身子一直,抬手拉住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做了个垂首看四阿哥的动作,但四阿哥并不把头抬起来与他对视。

  四阿哥只是固执而又坚决地拉着十三阿哥,仅此而已。

  荣宪开始朝康熙走过去。

  没有人叫我,可也没有人拦我。

  我仿佛是无意识地跟着她往前走,然而当我走到一定的角度看清一切,我停下来。

  四阿哥的左手紧紧抓着面对门口的十三阿哥的左手,十三阿哥正加上自己的右手想要扳开四阿哥的左手,但他的尝试没有用。

  所有阿哥都在侧身看着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康熙以拳抵额,揉了一揉,疲倦道:“四阿哥……”

  四阿哥至此方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很红很红,可是已经被烧干,没有一滴多余水分。

  康熙深吸口气,沉声道:“朕的意思,刚才已经当着你们的面问清楚,说清楚!难道四阿哥你还不服?”

  四阿哥放开十三阿哥的手。

  十三阿哥却不走开。

  四阿哥扬起脸看了十三阿哥一眼。

  十三阿哥摇了摇头。

  四阿哥往前膝行两步,越出大阿哥和三阿哥位置,定定望住康熙,悲切道:“自从皇父命儿臣同大阿哥一起照看二阿哥,儿臣日夜目睹二阿哥情状,感触入腑。二阿哥诚然犯了大过,但儿臣们与二阿哥身为弟兄手足,三十余年朝夕共处,却不能防微杜渐,彼此督促,亦有不可推卸之责,反思往日种种,深觉愧对皇父。二阿哥有错,儿臣一样有错。至今日十三阿哥犯了事,皇父一应处置,合情合理,休说十三阿哥绝无一丝怨怼之心,儿臣更无半点不服,只是儿臣忆昔幼龄,即与十三阿哥趋侍庭闱,晨夕聚处,比长,遵奉皇父之命,授弟算学,日事讨论,每岁塞外扈从,形影相依……每一想至此处,儿臣一颗心便直如遭百刀簇刺,痛不可当。儿臣斗胆叩请皇父,将儿臣与十三阿哥一并圈禁,儿臣感念……”

  四阿哥再说不下去,唯不住叩首而已,三阿哥从旁不断低语劝解,却并不起效。

  而东暖阁内诸人因四阿哥这一番话,也早是一片唏嘘之声。

  十三阿哥泥塑木偶一般站在原处,也不走,也不哭,也不跪。

  康熙瞪着眼,看了四阿哥半日,一手挡开荣宪的搀扶,颤巍巍站起,虽然激动,声音不失威严:“因大阿哥限期查办张明德一案,自今日起,二阿哥着四阿哥独力监管,十三阿哥圈禁之所由五阿哥看守。朕意已决,无庸多言。跪安吧。”

  康熙话完,十三阿哥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跟着侍卫出门而去。

  李德全服侍康熙坐回原位,皇子们一一磕头跪安。

  东窗外,天色渐亮。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二十五,十三阿哥成为继太子之后第二位被圈禁的皇子。

  跟着四阿哥从乾清宫回到咸安宫似乎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四阿哥的背脊挺得笔直,步伐也很有力,但他走的一点也不算快。

  跨进咸安宫正门,吴什早带着人从春禧殿迎出来。

  四阿哥只问了一声,知道二阿哥睡了,便没再说过第二句话。

  从早上卯时到午时,四阿哥一直坐在房间里,没有沾过一滴水,进过一粒米。

  二阿哥一消停,整个咸安宫安静的连一声鸟叫也没有。

  我在西侧殿门口轮完该到我站的岗,直接回三通馆食堂选个偏里位置坐下,一面听人讨论“从早上到现在,四阿哥一直关了门待在房间里,不准人进,连皇上那撤下分来的御膳也不动”等等,一面埋头啃着我刚领的白馒头。

  吃完三个白馒头,没有夹一口菜,来咸安宫多日,我第一次回三通馆一楼南面三间连号房内午睡。

  我连鞋也没脱,仰面直挺挺躺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看到眼酸,又换了个姿势,枕肘蜷身半日,仍是没能睡着。

  我一路走到四阿哥房间门前,已是他平日起身练字的时辰。

  我先侧耳听了听,房里并无一丝动静,这才推门进去。

  四阿哥就坐在书案后,正对着门口,开门的一刹,一痕光亮在他脸上一划而过,他却很安静,任其来去,就算对我的出现,也只是淡淡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我反手合上门,耸耸肩,走向他:“没有人拦我。”

  “出去。”他说。

  “好。”我继续走,在他椅边站定,“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一把扯过我身子,圈在他的座位和书案之间,以一种平静的几乎没有一丝波动的语气说道:“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我仰了仰脸。

  他带着冰冷的怒气起身逼近我,我被迫向后仰了仰。

  隔着衣料,我感觉到他。

  我忍受着他的动作,伸出自己两手,将中指向下弯曲,而中指的背和背对靠在一起,然后将其它的四个手指分别指尖对碰,晃了一晃提醒他看:“五对手指只允许有一对分开的情况下……先张开那对大拇指,能够张开……合上大拇指,再张开食指,也可以……合上食指,张开小指,嗯,可以……那么,合上小拇指,再张开无名指看看……怎么也张不开!”

  “那又怎样?”四阿哥的声音沉了一沉,我只觉一凉、又一烫、紧接着便是一痛,不禁皱了皱眉,分手撑住案桌,尽量将身再仰后些,以减轻痛楚。

  他咬牙faxie,我渐难承受,然而我一直记得看他的眼睛,他进到我的shenti里,我就看到他的眼里去,不吃亏。

  待到他停下,我连维持正常的呼吸节奏也是奢求,但我始终凝视他双眼。

  他垂首看我良久,忽然伸手紧紧圈抱我入怀。

  “你做做看。”一旦能说的动话,我仍要坚持,试着推开他一些,将一开始双手动作再做给他看。

  不等我演示完,他已会跟着做,果然分不开那一对无名指,面上就微露惊讶。

  “瞧,”我深吸口气,无奈痛意未散,想笑,有点困难,“每个人都会有生老病死,每一对手指可以代表父母、兄弟、子女,能分开,即表示会有一天,我们要离开他们,抑或他们先离开我们,但无名指代表有一个人,是你一辈子不分离、真正能在一起的,只要最开始便合在一处,则永生永世都分不开。”

  我点点他右手无名指:“这是四阿哥。”又点他左手对指,“这是十三阿哥——连你自己都分不开你们,别人又如何分开?”

  他听懂了,却望望我,抓起我左手,捏住我无名指,亲了一亲:“这是我。”再亲一亲我右手无名指:“这是你。”

  “猜猜看,”我错开话题,“皇上右手无名指的对指会是谁?”

  他先侧首看向西窗外,才慢慢转过脸同我对视:“你是指,太子?”

  听他说的是“太子”,不是“二阿哥”,我笑一笑,柔声道:“糟了,我又饿了,咱们吃饭吧?”

  我推推他,他往后让了一点,放我整理好衣裳滑下书案,但我脚才沾地,便是一僵,扶住了他的肩膀,不敢乱动。

  他低头朝我脸上看了一眼,打横将我抱起,绕过内室屏风,放我半靠在另一张洁净卧榻上。

  “我叫人拿吃的进来——”他说了一半,改口道,“你想吃什么?我去取。”

  我摇摇头:“你管你用膳,我乏了,想先歇一歇。”

  他明知我是因为身上还疼,不愿走动的缘故,也不好说什么,闷头想了想,又问:“小心受凉,要不要我拿毯子过来?”

  我哪敢请四阿哥大驾,不由抿了抿嘴,他也觉再不走不好意思,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怎么还不睡?”

  我失笑,侧身靠里,当真合目而眠。

  然而半天也不听他脚步声响,我心下诧异,扭头瞧了瞧,眼前一晃,他竟回过来,除了鞋,坐上榻,自后搂我入怀:“一起睡。”

  我一手按住他手,挪到我腰间,他要跟我十指交缠,我也由得他。

  他的手指拨弄着我的无名指,弄得我痒痒的。

  我忽想起一事,因问:“刚才推门进来的要不是我,换了一个人,你会怎样?”

  他反将一军:“换男人?女人?”

  我想选男人,但怕被他打死,所以答道:“女的。”

  他沉默一下,我威胁性地掐掐他手背,他无奈道:“这里全是侍卫,会女扮男装的,除了你,还有别人?”

  我辩不过他,赌气闭目。

  记忆中,在四阿哥怀抱里睡觉,这是第二次了。

  而我真的睡着。

  毕竟一个通宵经了那么多事过来,说不累是假的,等我醒来,已是灯影斜摇书案侧,雨声频滴曲栏边。

  我略作动弹,四阿哥的声音立时从耳后传来:“饿了没有?”

  我黑线,这人还真把我当饭桶啊?

  其实这次回京以后,我的胃口一直有点怪,没东西吃时很馋,但真的摊了一桌在眼前,也吃不了多少,况且原本冒险推门进来并未料到四阿哥居然化悲愤为□□又压了我一次,不然真是打死也不做好人,让他一个人伤心嘛好来。

  饿、饿、饿,我还鹅鹅鹅屈项向天歌呢!

  我撑了撑身,叫他放我坐起,发现不知几时他把我长发打散了,无奈何,以指为梳顺了顺,他好像业已从十三阿哥被圈禁的事件中恢复过来,支首望着我每个动作,闲闲提道:“有点奇怪,荣宪公主看来很喜欢你。”

  “咦?”我到处找我的帽子,“本侍卫天生异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公主喜欢我很奇怪吗?”

  他弓指敲敲我的头:“你给我老实一点。”

  我一弹眼睛:“我哪里不老实了?是公主喜欢我,又不是我喜欢公主。”

  “是吗?”四阿哥一笑,“我只是提醒你,不要重蹈你爹当年的覆辙。”

  我听他话里有话,因停下动作,眨巴着眼睛看他,他搂我靠他胸前,揉着我的发,缓缓道:“这些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但既想你知道,又不愿你知道太多反而误事,而这大半年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居多,所以一直拖着。不过这次皇阿玛召荣宪公主回宫,总要停留一段时日,我给你提个醒,万一有事,你要知道趋避才好。”

  “十七年前,皇三姐时年十九岁,元月间受封为和硕荣宪公主,同年下嫁蒙古巴林部博尔济吉待氏札萨克多罗郡王鄂齐尔的次子乌尔衮。和硕格格与额驸成婚后,在京住上一段时间,照例须随额驸入居蒙古,而当年乌尔衮因事先回蒙古,荣宪公主初次前往蒙古草原,办理陪送各项及诸事所派护军校总管正是兵部出身的你父白景奇。途中白景奇立功数次,回京不久,才一过完年,便被皇阿玛赐婚,六月中,有了你。你刚满三岁,白景奇当时以四川驻防佐领身份,从抚远大将军费扬古,随皇阿玛三次西征蒙古噶尔丹叛乱,尝大败噶尔丹于昭莫多,斩首三千,阵斩噶尔丹妻阿奴,战功显赫,半年光景即累迁至从一品振威将军。正可谓年少威风挂战炮,两年血战立功劳,惜自古名将无白头,白景奇忠烈救驾,虽死犹荣,只可怜你母亲……”四阿哥说至此处,低低叹息一声,我觉出他搂我肩头的左手微微用了力,不由扬脸看他。

  我问他:“皇上说,我娘原是孝懿皇后的侍女?”

  他点点头:“不错,你娘十四岁入钟粹宫,十七岁转侍乾清宫,至十九岁嫁到白家,足足五年,她几乎是宫中陪伴我时间最长之人。”

  我被他报出的这一连串时间闹昏了头,暗暗掐指算了算:十七年前,荣宪公主十九岁出嫁蒙古,也就是康熙三十年。康熙三十一年,康熙把婉霜赐给白景奇,那么婉霜入钟粹宫应当是在康熙二十五年,而四阿哥虽由德妃所诞,却自出生之日便被抱入孝懿皇后的钟粹宫抚育,时年应当八岁,婉霜十四岁;根据我以前在太医院积累的八卦资料,孝懿皇后崩于康熙二十八年,据年龄算,婉霜就是那一年进到乾清宫康熙御前服侍,当时四阿哥十一岁,并未开牙建府,照他说法看来,极可能他也一起移到在乾清宫由康熙亲自照看。

  但是、但是,如此算来,婉霜不是最迟康熙三十一年就出宫了吗?

  ——“你的存在,只会是老十四的心病,乃至心魔。就像当年你娘婉霜让我额娘一夜之间陷入万劫不复一样。我不管你是真忘记还是假忘记,如果你不想再坠一次马,就老实一点,睁大眼睛看好,一个四阿哥够不够保你。”

  四月时,八阿哥在苍震门前跟我说的这几句话,我一直耿耿于怀,可良妃卫氏自入侍宫中,早早于康熙二十年生皇八子,直到三十九年十二月被册为良嫔,后晋良妃,当时儿子都有了,地位巩固,又哪来的美国时间和婉霜发生冲突?

  八阿哥所指的当年,到底是哪一年?

  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说出来给四阿哥听?

  谁知我脑子正转到此处,四阿哥忽道:“在想什么?”

  我吓了一跳,差点脱口而出,又生生收回。

  以八阿哥的心计,既然敢当我面说那番话,就该算到我可能会告诉四阿哥——我偏不告诉!

  我沉吟一下,迎上四阿哥目光:“我笨,我还没想到我爹当年的覆辙究竟是什么?”

  四阿哥目不转睛注视着我:“四年前,乌尔衮初袭巴林部札萨克多罗郡王,并统理昭乌达盟蒙古十一旗事,那年有事独自进京,正好碰到我福晋纳拉氏生日,他便到我府里做客,当时年希尧老婆带着你进府给我请安、给福晋请安,乌尔衮一见到你就吃了一惊,他说你活脱脱就是一个小白景奇。他那样镇定自恃的一个人,当晚竟不顾是我福晋生日,在我府里同我喝了一夜的酒,醉了,也说了很多话,而他告诉我,不管是否皇上指婚,当初荣宪公主肯嫁给他的理由只有一个:你。”

  我?

  我陡然想起四阿哥为何要特别指出白景奇护送荣宪公主回京,才过完年就被康熙赐婚娶了婉霜,而六月就有了我,一颗心不由乱跳起来。

  白景奇莫非、难道、居然、胆敢对婉霜先上车后买票?

  不管是外官勾引宫女,还是宫女勾引外官,怎么着也是死罪吧?

  康熙又怎么会亲自出面赐婚?

  婉霜怀了我跟荣宪嫁不嫁乌尔衮又有什么干系?

  我一头雾水,忽的想起婉霜若算未婚先yun,那我重蹈婉霜覆辙的可能性要比重蹈白景奇覆辙的可能性大的多了吧?

  ——还是这个比较可怕,四阿哥到现在没讲清楚白景奇覆辙到底是什么,搞不好就是意在沛公,转着弯儿提醒我婉霜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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